2008年2月22日星期五

叮当车百年--兼记香港电车行

坐电车的人坐电车。老实说坐电车这件事竟然被赋上了怀古浪漫的情调,
怕也多半是观光业的作用。据说上海电车百年之际,浦东又要重开有轨电
车线了,不知 该高兴还是怅惘.我觉得很奇怪,有些古迹重建,比如清华的
二校门和黄鹤楼,古意存否与建筑并不相关,似乎aura并不附着特定一物
。然而有些“复古”起到的却是毁坏的效果。浦东的电车在我而言是后
者。矛盾的是,我也是为坐电车而坐电车附庸风雅的一员。

小时候觉得电车(无轨的那种)极其蠢笨,行速不但缓慢,行到路中央
,大辫子掉了,便动弹不得,引来一堆麻烦。为什么会对电车开始产生
幻想?难道是因为《封锁》,奇怪张爱玲小说始终让我萦绕不去的两个
空间,一个是幽闭曼桢的房间,一个就是《封锁》里的电车。电车狭小
而封闭,细节就会显得格外丰富,也因为故事的转瞬即逝,很容易就将
它记下了。可这不够说明为什么单爱电车。难道是因为《咖啡时光》里
的电车?东京的电车是另外一种艺术品,可是单看着四辆电车同一时间
在城市空间的四个层面上交汇然后分离,就足以是我对它张大眼睛。

怀揣对电车的幻想,上海已寻觅不到,第一次去香港的时候也错过了,
待到终于 坐上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在多伦多了。多伦多的streetcar运
行也有百余年的历史,依图比较,车型应该比香港的叮当车更近于老上
海的电车,但兴许是隔了一层文化,兴许是后来日日见得太多,我的幻
想化归为一种日常感了,铃声无甚特别,速度倒是比想象的快,人却是
出奇的多,周六搭上路经唐人街的电车,满车都是携着大包小包的中国
老爷爷老奶奶,让我恍有在北京挤车之感。

这次去香港,坐叮当车自然是保留节目之一。Angela嘱我一定要等到夜
黑灯亮之时。于是白日在港大附近的圣士堤反女子中学和浅水湾凭吊萧
红,后又坐车在起起伏伏的港岛闲逛半日,算准时间五点回中环的翠华
餐厅吃上汤鱼四宝,接着沾仔记一碗鲜过头的云吞下肚,带着一肚子汤
汤水水我就在德辅道中挤上了去往北角的电车。香港的电车妙在瘦削双
层。老式的那种,一层靠窗置两排长凳,肩并肩,面对面坐下,和老上
海的风味一致。头尾都有梯子通上二层,一层人多的时候挤不开,很多
车尾的人都是换到二层由尾走到头再下车。六点从中环开往港岛东的电
车,正是见缝插人的时候,挤来挤去的下班族,多已显疲态,我站在二
层,埋伏在人群里,心里却乐得自在。有趣的是还没走几站,车停了很
久没动,人群开始骚动,立刻有人边打手机边赶着下车,换到马路另一
面的车站。我再一看,原来前面两辆车擦了,其中一辆正好停在电车车
轨上。于是我在世界上最繁华拥挤的路段之一,目睹了一场大塞车的好
戏。香港交警的办事效率果然颇高,警车摩托齐出动,调解、开票、导
车,一刻钟内解决问题。蠢笨的电车这才又欢喜起来。到北角的时候,
已是霓虹灯的世界,下车在路边的市场买了几颗苹果,老板娘粤语冲我
叽叽咕咕,我一声不吭装熟客。转回中环的电车,却渐渐发现车窗外和
来时风景不一样,直至突然有一群年轻的洋人小伙,嬉笑着讨论赛马,
我才意识到坐错车了。“铃——铃——”声 把我带到一片璀璨的Happy
Valley。其时马儿还未开跑,我再浪漫一点的话,应该冲进马场赌一把。
可惜那会儿只是狼狈地在找回中环的车,脑子只认得电车轨道的路了,
却不想跑马地到中大的距离比到中环还要近得多。又顺着轨道弯弯绕绕
了许多,直到下了车,坐上天星小轮过海,心才安稳下来,想着我一趟
港岛“怀古”之旅,也算是圆满了。

可是这一行下来也没有什么“浪漫”的感觉。或者我想找的感觉又是什
么呢?在家胡乱换台时看到刘德华和陈百祥的一个老港片《摩登如来神
掌》,有一段上班时刻挤电车的场景,夸张的港片桥段,但无端的,那
近乎恶俗的市民气却好像比《色戒》里的浪漫更加感动我。再想想,我
就回到高一至高二时那一段跑月票的时光,每日起早贪黑赶公车来往与
学校和家之间。恶心的气味,困顿,迷茫的未 来,对某人的心心念念,
全混杂在一趟511路公车里,连同周围人的各样情态。 那好像是第一个
迫使我去观察不同人的细节的地方,也教会我如何欣赏不同天气里城市
的不同灯光,那时看是个苦孩子,这时看是个漫游者。原来我的电车情
结,竟始于此。

P.S. 附上1908年上海电车公司的海报。电影《骆驼祥子》,也有当年北
京有轨电车的风貌。






1 条评论:

Angela 说...

"跑马地到中大的距离比到中环还要近得多"?! 是港大吗.

北京的电车真短,跟被切成一截一截的毛毛虫似的